简放｜选择必含代价

刚参加工作时，在体制内，我总被喧闹裹挟。酒桌上推杯换盏的客套话像浸了水的棉絮，堵得人胸口发闷；会议室里冗长的寒暄比夏日午后的蝉鸣更让人心烦。可工作性质偏要我在这些场合里游刃有余 —— 今天陪客户看展览，明天陪领导参加行业峰会，后天还要在跨部门联谊会上强装热络。那些觥筹交错的瞬间，我总盯着窗外的夜空发呆，心里反复念叨：什么时候才能安安静静待着？

后来做了交易，世界瞬间就安静了。不用应付突如其来的酒局，不用揣摩话里有话的暗示，每天面对 K 线图就像面对一汪深潭。开盘时看数字起伏，闭市后复盘整理，日子过得像老座钟的摆锤，规律却也单调。

我有时候也在想，究竟是喧闹好，还是安静好？

其实无论是喧闹还是安静，各有各的好处，就看你喜欢什么，适合什么。

但是大多数时候，我们总是在喧闹中想着安静，而在安静中又想着喧闹，我们总是看不到自己拥有的，而是去对比自己没有的。就像是张爱玲写的《红玫瑰与白玫瑰》：“娶了红玫瑰，久而久之，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，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；娶了白玫瑰，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，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。” 我们总在两种生活里摇摆，红玫瑰的热烈成了俗艳，就惦记白玫瑰的清冷；白玫瑰的寡淡成了乏味，又贪恋红玫瑰的滚烫。眼睛永远盯着对岸的花，却看不见脚边已开得正好的那朵。

久了我才明白，其实人生没有完美的选择，只是“一个问题换另外一个问题”而已。

就拿股票交易来说，和红玫瑰白玫瑰的纠葛没什么两样。持仓时总盯着涨幅榜前排的股，看它们像窜天猴似的往上冲，再回头看自己手里的票，涨得磨磨蹭蹭像只老黄牛。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：要是前段时间换了银行股，现在就能多赚辆宝马钱；要是早盘追了光模块概念，今天就大赚了。可真把手里的票卖了去追热点，往往是刚上车就遇回调，回头一看，被抛弃的老黄牛正慢悠悠爬到了山顶。

很多人总是被超短的暴利诱惑。每天打开盘口，都能看见几只概念股旱地拔葱，单日涨幅超过 10%，评论区里满是 “日内翻倍”“财务自由” 的欢呼。如果你内心不够克制，或者理解不了交易的本质，这个时候，你会认为长期持有就是浪费时间，超短才是通往财富自由的快车道。可真下场做超短，你才知道这钱赚得有多烧心。早盘竞价时手都在抖，生怕买在最高点；盘中波动超过 3% 就坐立难安，反复纠结要不要止损或止盈；遇到突然跳水，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，连呼吸都带着疼。甚至你会经常吃到跌停，经常遇到 “核按钮”，两天会亏掉半个月的利润。

无论是做长期价值，还是做短线，都是“一个问题换另外一个问题”，不过是从 “等待的焦虑” 换成了 “波动的煎熬”。就像有人嫌步行太慢，换了自行车，却发现要躲避汽车；换成汽车，又要操心油价和停车费；换成飞机，倒省了路途中的麻烦，可起飞前的安检、延误时的等待，照样是新的烦恼。人生的选择从来不是 “问题消失”，只是 “问题替换”。

生活里这样的例子更比比皆是。有人抱怨大厂工作太累，996 是常态，年终奖要看老板脸色，他们不停的抱怨和念叨：“还是体制内好啊，朝九晚五，福利齐全，哪用受这份罪。” 而如果你真正进入了事业单位，你才发现，虽然996没有了，加班少了，稳定是稳定了，可每天做的都是重复的活儿，填不完的表格，开不完的协调会。月薪五千块，扣完房贷只剩几百块，想换个新手机都得攒仨月。最关键的是，这是一眼能望到头的日子 —— 三十岁就能看见六十岁的样子，升职要论资排辈，创新要按部就班，年轻时的冲劲慢慢被磨成了温吞水。大厂好，还是体制内好？不过是从一个围城，跳进了另一个围城。

还有些人总觉得 “国外的月亮比较圆”，天天抱怨国内内卷太严重，孩子上学要补课，大人上班要内卷，一门心思要移民。他们总是认为，国外教育轻松，不用刷题；收入高，福利好；空气清新，节奏缓慢。然而，等你真正移民出去，你才发现，国外治安太差，小偷专盯亚洲面孔，孩子上学要过语言关，亚洲身份想找到一个体面的工作，太难了，最关键的是，你很难融入那个圈子，处处受排挤，内心无时无刻不再防备，很难轻松下来。原以为移民是想换个活法，到头来发现，不过是把国内的难题，换成了国外的难题。

你有没有想过，人生哪有什么完美的选择？选了大城市的繁华，就得接受高房价的压力；选了小城市的安逸，就得习惯机会的稀缺；选了单身的自由，就得面对孤独；选了婚姻的温暖，就得承担家庭的责任。买了价值股的稳定，就要接受它的慢吞吞，选择了概念股的赚快钱，就要承担高波动和核按钮。

人生很多时候都是这样的，几乎所有的选择，都是“一个问题换另外一个问题”，只是在选择之前，你所拥有的，你很难看到你在享受的好处，而外面的诱惑，你又很难看到它的问题。于是，你总是用自己拥有的东西存在的问题，去对比自己没有拥有东西的好处，这种不对称对比，让你很难做出客观的判断。

究其根本，人类这种“围城”困境，深植于认知偏见的土壤。心理学洞见早已指出，我们评估当下处境时，常聚焦于其粗粝的棱角与缺失的遗憾，聚焦于问题，即“负面偏差”。而对尚未拥有的选项，大脑则开启“理想化滤镜”，自动屏蔽潜在荆棘，无限放大诱人花朵。

于是，手中红玫瑰的刺被无限放大，远方的白玫瑰却在想象中化为无瑕明月光。这种认知扭曲如同雾中看花，让人不断用自己现实的“问题”去对标他人虚幻的“完美”，在反复横跳中耗尽心力。

若欲超越这“一个问题置换另一个问题”的陷阱，需先建立深刻的认知自觉：承认玫瑰皆有刺，选择必含代价。 每一次重大抉择，皆应强迫思维穿越理想化的薄雾，去凝视远方的荆棘。不妨效仿富兰克林的“道德代数”，将选项的得失置于理性天平两端细细称量。

更要紧的是培养一种“深观”的智慧：跳脱当下得失的逼仄视角，以生命长河的壮阔尺度去丈量眼前沟壑——有些“问题”在宏阔的生命图景中，不过一粒微尘。

在红与白的永恒撕扯中，或许真谛在于：重要的并非摘取哪一朵，而是培育一份清醒——知晓每一朵玫瑰皆连带着它不可分割的刺。人生的清醒，始于看透所有选择皆有其明暗两面，终于学会在选定的花园中培育内心的安宁。

当目光不再执着于邻家草坪的虚幻鲜绿，当心灵能拥抱当下土壤中的真实花朵与尖刺，我们方能在围城的迷宫中找到那条通往内在自由的幽径——那路径不在玫瑰的色泽，而在凝视玫瑰时那双洞悉了生命本质的眼睛。

毕竟，红玫瑰有红玫瑰的热烈，白玫瑰有白玫瑰的清雅；蚊子血里藏着烟火气，饭黏子中带着家常味。人生的智慧，不是选对一条没有问题的路，而是在选定的路上，把遇到的问题，走成属于自己的风景。

本文转载自《简无知》公众号，原文链接：https://mp.weixin.qq.com/s/Xs6mkc-banXlOJgKqJrAcg